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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什么全凭兴趣,更不更全看心情。

共醉 (甜饼一发完)

第一次写古耽同人,文笔什么的自己也没个斤两,还请多担待。

这一篇是为了报复舍友不遗余力拉我进杀破狼坑的一万字小【。。】甜饼,起因是听广播剧听到那句“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心碎成渣,就想写个小甜心和顾帅一起喝酒的故事。

——然后就被拓展成了万字清水长文,一共四个部分,从过生日的准备工作写到了过年又从过年写到了过生日,大概有治疗失眠的奇效

其实是个甜饼套餐放送。想看“如何在一方没出场的情况下发放狗粮”请选1,想看“双方互动一起发狗粮”请选2,想看“发狗粮发到发小面前了陛下你良心呢!”请选3,想看“终于不发狗粮了私底下恩爱下再顺便解决下心理问题”请选4

想看“如何在只有一个吻的情况下甜甜甜”请点红心

 

 

1、


“呃⋯⋯子熹,我和你说个事儿。”


沈易对上自家上司,敬重的时间从来就不能维持超过一刻,向来都是咆哮质问的时候居多,更是鲜少会露出“子熹我对不起你”的神色——就像现在这样,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就差把“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说呗。”人虽坐在他对面心却不知道溜哪去了的顾大帅满不在乎地随口应了一声。


“那什么,”沈易难以启齿似的咬着牙小声说道,“这次你生日我恐怕不能陪你一起过了,我得陪轻絮回山西老宅去过年,十六那天怕是⋯⋯刚往回赶呢。”


这时正是长庚登基头一年的隆冬时节,一系列的政令初行,朝堂上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巧的是还赶上了老天爷卖面子,入冬后的雪下得刚刚好,瑞雪兆丰年。街头巷尾的人吃饱了没事儿做妄议国是的时候,就拿这天气出来嚼舌头,顺带着再把新上任的皇帝夸一遍。


而顾昀自从被新皇陛下一哭二闹三。。。没有上吊地从江南偷回京城以后,就被陈神医和当今天子联合起来对付,被下了足有上百条的禁令,每天除了乖乖呆在府里喝药拔毒睡觉静养以外,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偶尔实在穷极无聊了背着人翻翻兵书,一转身就被霍郸那个吃里扒外的告到了长庚那儿,隔天房里就连张纸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顾昀其人,本来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脾气,天生也不是个能耐着性子被人管着的料,但可惜他空有一身撒泼耍流氓的本事,对着长庚却一招都使不出来——但凡他稍稍抱怨一句,那小兔崽子便也不说话,只在他面前垂着眼睛做出副落寞的表情来,让顾昀立刻便想起了当初自己一身伤病都快羽化登仙了的时候,跟前这个人是如何地闯到了营帐里,红着眼睛对自己说“我恨死你了”。


顾将军再战无不胜,再如何地觉得这兔崽子不过是在自己面前装样,也只好丢盔卸甲,没法再硬起心肠和他认真论个子丑寅卯。难得他这辈子就那么一点的后悔,那么一点心疼,全一股脑的给了眼前这位,实在也是不认输不行。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捱过了前几个月,等入了冬,陈姑娘也终于将上百条的禁令勉强减到了几十条,虽然禁足还是没解除,但至少适当的消遣是可以了。于是侯府里的八哥从此便遭了大罪,经过了血泪的洗礼后成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会话,当然顺带着还有沈将军——陈姑娘医者仁心,觉得养病的人能多和人说说话有利于保持良好的心情,这样恢复得也能快些,但是皇上公务繁忙不能时时陪着,她便毫不留情地将自家夫婿也一并拿来做了顾大帅的药。


这时候沈将军正和往常一样任劳任怨地陪着顾昀在廊下坐着,美其名曰“赏雪”,其实只是换个地方互呛。两个人中间的木几上摆了套汝窑出的雨过天青的茶具,里面盛着色泽浅碧的茶汤。沈易隔着茶水散出的热气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原先在战场上被折腾得形销骨立的身体好容易被自家夫人和当今圣上合力养回了一点儿,本身又长得不差,现下养出了些肉来,披着件上面绣了鹤的斗篷,因为余毒没清干净视野有些模糊,脸上还戴着琉璃镜,端端然往那一坐,活脱脱就是一句“名花倾国两相欢”。

 

只可惜这“名花”只适合静观,一开口就要气死人:“哈哈哈哈哈沈易啊沈易,你这样是要我叫你沈将军呢,还是陈家夫人呢?你这倒插门女婿当得好啊。哎,我倒是真有点可怜沈老爷子了,好好地养到这么大的儿子,总算也有点出息了,结果一个没看住,就成了别人家的了,你说说这事儿——”

 

沈易无语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挣扎了半天后决定还是不和一个病号计较,传出去太跌份儿。他只当没听见,自说自的,“原先吧,只要没公务在身,我每年怎么都得陪你把生日过了,哪怕没条件,就只是兄弟在一起喝酒,那也算是庆祝了。可是现在我这⋯⋯这回着实是对不住。”

 

顾昀也没接他话茬,只手里捧着个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都到这份上了,沈将军还不肯承认暗恋我?”

 

可怜沈易好好一个靠科举入仕的读书人,被逼得差点脏话横飞:“我去你——!”好险没能憋回去,憋回去了又差点把自己呛死。

 

顾昀定定心心地将他取笑了个够之后才大发慈悲,重新换上了正经的表情说道:“我说你老妈子你还真就把自己当老妈子啊?生日还不是年年过,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可惜才说了两句就又没了正形:“再说了,没了你,这不是还有长庚陪我吗?都有大美人陪了,谁要看你那张老妈子脸啊。”

 

一忍再忍,实在是忍无可忍,沈易发觉果然无论如何,这个病号他今天欺负定了。他正准备撸起袖子单方面骂对方一顿,那只被挂在廊下,全程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八哥却像是忽然被戳中了什么兴奋点,大叫起来。

 

“长庚大美人,长庚宝贝儿!”

 

字字清晰,让人想装听不懂都难。沈易正撸着袖子呢,就被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声叫唤震得石化当场。

 

“⋯⋯”

顾昀端着茶纹丝未动,显然已经把虚虚实实的耳聋之道发挥了个彻彻底底:“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顾子熹!!!”

 

“诶诶,别那么大声,半聋都要被你叫成全聋了。”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廉耻!”

 

“没廉耻的明明是你家的鸟,”顾帅随口就把锅给扔了回去,“关我什么事,我说什么那都是在私底下,私下里要什么廉耻?”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在当事人之一不在场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吃了顿狗粮因此非常不爽的沈易决定偶尔破一次例,这回他要拿拳头和上司讲讲道理。

 

 

2、

 

两个已经而立了的人像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了一阵后暂时休战,又恢复成了一人捧着杯茶看雪的老年人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真没事,”顾昀总算说了句人话,“看到你成家了,我也高兴。成家之后总是有很多家务事要去做,你也该收一收你那成天替别人瞎操心的劲了,好歹关心下自己的事儿吧。”

 

沈易愧疚的心情经八哥那么一闹早就消得七七八八了,听了这话他也没做声,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动。

 

这一感动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子熹。”

 

“嗯?”

 

“你一直养病没去上朝,想必也不怎么清楚,”沈易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品了品,发觉这茶着实是好,就是杜万全怕也难寻着更精贵的了,上回南洋进贡的茶叶除了先帝那几个后妃,剩下的估摸着是全进了这安定侯府了,“朝里之前就议论纷纷,说皇上没夺你的玄铁虎符只是因为投鼠忌器,怕你在军中威望太高,一着不慎军队哗变。现在眼看着大半年过去,皇上始终不肯松口让你去边境,就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把你圈在京城,是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正对着他一个身影绕过了拐角,他一眼看到那人便慌得要行礼,被对方一个摆手止住了动作。

 

“是打算怎样?”顾昀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大好使,正听得全神贯注呢,却没想到说话的那个突然变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你倒是往下说啊。”

 

“是忌惮你的兵权,打算靠荣养圈禁你一辈子。”顾昀肩上搭上了一只手,那手的主人语气温和地接上了话。

 

顾昀虽然算个半残,但鼻子很灵,长庚还没伸手他就先一步闻到了安神散隐约的味道,因此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自己并不怀疑什么,一边又对沈易说道:“那帮老头子,有事没事的就喜欢碎嘴,不用理会他们。”

 

沈易本来的确有些替他不忿,可他现在不忿的情绪没了,只剩牙酸——他眼看着那穿了一身绣着龙形暗纹的帝王常服的天子反手握了一下顾昀,察觉到他手心温度正常后微微松了口气,又顺手帮他把领口有些散开的斗篷重新裹好,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流畅,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遍一样。

 

接着天子好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微弯了唇角,俊秀的五官也因为这个笑柔和了起来,“虽然前半句确实无稽,不过子熹,这后半句⋯⋯倒也算歪打正着了,是不是?”

 

他本身不喜欢像沈易似的大声咆哮,又为了照顾半聋的听力,便弯下腰凑在对方的耳边说话,尤其是那最后三个字,声音压得更低,近乎于调戏似的耳语。饶是顾大帅这样没脸没皮惯了的人物,也还记得沈易还在场,脸上挂不住了那么一瞬。

 

沈易“⋯⋯”声音压再低好歹我也就离您隔了张桌子的距离,陛下您能注意点影响吗!

 

这朝堂里的流言经久不散,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想要揭穿实情的意思——倒不是说他们不敢,反正这两位正主一个不要脸,一个巴不得天底下人都知道安定侯是个有主的,只是实在是每每想起或是提起都觉得牙酸。沈易,陈轻絮,了然,以及倒霉催的被了然强行点醒的钢铁直男徐令,每个人都对曾经的雁王,当今的天子再熟悉不过了,这位虽然面上看上去很和善,可骨子里却是头狼王,只能顺毛摸,敢逆一下他立马就能咬下你一条胳膊。可这狼王一到了安定侯面前,瞬间那就是加粗放大的“乖巧”。耳朵要耷拉下来方便摸,牙齿和爪子要全部藏好了不能漏破绽,一被冷落了就要伸头求抚摸打滚求抱抱;就算是生气,那也就是露出一点点爪子,在手背上划个白印的程度——要是划破皮了指不定先哭的还是他。

 

实在是牙酸得紧。

 

沈易还记得小时候的顾昀曾经很喜欢圆毛,一直撒泼打滚地向老侯爷要求要在西北捡一头养在侯府里,可是京城重地,哪可能说养就养,老侯爷被缠得气不过,就索性打了儿子一顿,这事儿在他印象里也就没了下文。回想起来,顾昀现在倒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而他当年没能如愿,怕不是因为命里有个更厉害的在等着他呢。

 

至于他们这些无辜群众,有眼下几个牙酸的就够了,还想再传出去,好让朝野上下,乃至全国百姓也跟着一起牙酸吗?那怕是头天传出去消息,第二天太医院那群老爷子就得集体致仕。

 

沈易这厢正兀自出着神,那厢长庚不知道又和顾昀说了什么,忽然开口点了他的名:“沈卿。”

 

沈易那跑到了天涯海角的思绪瞬间被收了回来,他赶忙应声,“陛下?”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义父的身体,着实是劳烦沈卿和夫人了,”天子温文和煦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快过年了,山西陈家需要有主持中馈的人,回头我私下里送些东西,面上让礼部给陈姑娘封个诰命,你们也好风光些过个好年——沈将军不用推辞,你本就是提督,这个诰命理所应当,陈姑娘——陈夫人妙手仁心,我还打算提一提她的等级,沈将军到时候可别来找我抱怨夫纲不振啊。”

 

长庚出手是一向的大方,之前被敲了一棒子的沈易平白又被这颗甜枣砸中了脑门,彻底忘了自己要和顾昀赔罪的事儿,陛下再客客气气地一表示时间不早了沈卿是不是应当早些回家和夫人吃晚饭,那头沈易就麻溜地告辞滚蛋了。

 

看着人走了,长庚便坐到了原先沈易的位置上,那边顾昀伸手刚倒了杯残茶,他劈手就把茶杯夺了过来,“冷了,大雪天喝冷茶伤身,想喝茶让他们新取些茶叶来再泡一道就是了。”

 

顾昀被夺走了茶杯,便顺势握住了对方的手,没让他起身去拿茶叶,“别忙了,我不喝茶。忙了一天你累不累,陪我在这坐会儿吧。”

 

长庚便顺了他的意坐下了,还顺便把隔在两个人中间的木几移到边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檐外飘落的雪花。侯府的小院子里积了雪,显得素净得很,无数的雪片儿在空中打着旋落下,仿佛这场雪永远没有尽头似的,一时间倒让人生出了些天荒地老的错觉来。

 

“子熹,你的生日快要到了,今年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吗?”

 

顾昀一边把斗篷展开来,将长庚也塞了进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了想,也没有想到什么,“大美人给做的长寿面,要有肉。”

 

长庚也没指望过他能说出个什么来,暗自想了想,觉得还是找小曹葛晨他们商量靠谱些,当下也不再揪着这个话头,两个人重又安静地看起了雪来。

 

不一会儿,顾昀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似乎变多了,他低头一瞧,整日辛劳的皇帝陛下已经安安静静地靠着他睡着了。

 

 

3、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是在举国上下的欢乐气氛中过去的。

 

腊月三十,朝廷各部和地方府衙全部封印,长庚也难得地休息下来,就让葛晨和曹春花他们一起到侯府里来过年。三个人,加上侯府里常年伺候的几个老人,集体下厨去做饭包饺子。

 

当然除了顾侯爷,谁也不敢让他下厨房,他要是去帮忙也是帮倒忙,妥妥的就是个只会添乱的货色。

 

别到时候饭没做好,厨房先炸了,那大家就只能大年三十去望南楼吃酒席了。

 

于是大年三十顾昀就只负责坐着当花瓶,最后年夜饭上桌,一道整治了十几个菜,再加上热腾腾的饺子,他老人家倒是一个不落全享用了一遍。

 

最奇的是,饺子里被财大气粗的陛下包了十二颗圆滚滚的金珠进去,端上桌前特意提醒了让大家仔细着点吃,结果最后吃饺子的时候顾侯爷一马当先,一人就吃到了六颗珠子。

 

小曹他们都炸了,一个个闹着说长庚大哥耍诈。坐在顾昀旁边的陛下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包饺子的活不是他干的一样,只笑意盈盈地说着吉祥话:“侯爷来年加官进爵啊。”

 

这还怎么进,都已经进到头了,捂着腮帮子的侯爷愤恨地想着,难道这小崽子还准备把龙椅也让出来给自己坐一坐?

 

那六颗金珠可全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咬下去差点没把他的牙给弄崩了。

 

就这么鸡飞狗跳的吃过了饺子,陛下作为财主分了红包。顾侯爷拿到手的红包是最薄的那一份,明着看上去挺寒酸,回去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放了张地契,是个京郊的温泉庄子。

 

然后就是守岁,葛晨兴致勃勃地拿了他在灵枢院最新研制的烟花要放给大家看,点着火一回头背后的人全跑没了——废话,谁知道那会不会是什么被拿错了的杀伤性武器,万一点起来不是个炮仗是个炮弹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最后烟花放起来效果非同一般,也不知道葛晨是怎么弄得,居然在半空中炸开后还能停上一会儿,摆出个花好月圆的图案来,引得左邻右舍全跑来围观。

 

守完岁,第二天再热闹一天,拢共就一旬多半的功夫,这年倒也就过完了。

 

正月十五里几个人又聚在侯府闹了一场,晚上闹得有些狠了,隔天顾昀起床便起得迟。长庚上完了早朝回府,正巧赶上他睡眼惺忪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头发全散着,因为睡相不错倒没有很乱,只是全披在肩头,看着有些何处不可怜的味道。

 

“给,”长庚就在床边坐下,又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个物件递给他,“葛晨小曹他们让我给你的生辰礼。”

 

顾昀靠在床头接过来一看,是个极其精巧的小盒子,镂花刻纹,错金的手艺,还镶着几颗宝石,看上去像是西洋的东西,花里胡哨的,他不禁失笑,“一看就是小曹的手笔。”

 

这还没完,掀开盖子,盒子里跳出了两个陶做的小人,做得精细极了,一男一女,穿着西洋的礼服在相互抱着跳舞,音乐同时响起来,叮叮当当的,重复着一段奇异的旋律,给他们的舞蹈伴奏。

 

“这倒有意思,”顾昀抱着盒子研究了一下,“原来这盒盖是个机关,只要打开就能触发,是葛晨做的吧?这里还有个匣子,也不知道这小玩意儿耗不耗紫流金——”

 

被他忽略了的陛下不悦地咳了咳,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顾昀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装傻,“快去给我做长寿面,记得要加肉。”

 

长庚不说话盯着他看,要是他能长出尾巴来,多半那尾巴已经被他晃出残影了。

 

“好吧,”顾昀看着他从小到大,深知此人撒娇功力十分深厚,要是认真对上,自己多半是没什么胜算的,“陛下给我的生辰礼呢?”

 

长庚笑了笑,却还是没什么动作,只扯住了他的袖子,“义父,今天我来帮你梳头好不好?”

 

“太腻歪了,不要。”

 

“义父?”

 

“我说不行就不行,别扯我袖子。”

 

“子熹——”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诚如沈易所言,顾昀此人从来就不能对着长庚说出三声不来,“好好好,让你帮我梳头,好了吧?”

 

于是他就这么披着头发被皇帝拉去了镜子前面坐着,眼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披头散发,身后站着穿常服的天子,正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帮自己把头发梳整齐,总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简直如坐针毡。

 

他试探着开了口,“长庚,你要送的生辰礼,就是帮我梳头发?”

 

他听见身后人笑叹了一声,手上不停,头发已经被梳通了,他就开始把头发挽起来,结成发髻。

 

“马上就好了。”

 

说着长庚一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个长条的物件,把它插进去固定住了发髻。

 

顾昀半瞎看不清楚,就反手往头上摸。是根簪子,羊脂玉做的,触手温润,仔细摸着形状,隐约像是——

 

“杏花?”

 

虽说刻着花,但是枝干遒劲,很有几分风骨,并不显得过分精致。

 

他正问着话,脖子就像是被人亲了一下,有一点点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顾昀一回身看见刚刚还不正经的人站起身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自己笑。

 

“是按着当年你寄给我的那支杏花刻得,”天子言笑晏晏,顺便还要再起腻一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子熹,你簪着很好看。”

 

一般情况下,顾昀准会回一句“我怎样都好看”,可今天他却没说,只是问道:“怎么,不刻割风刃了?”

 

“这主意是曹娘子出的,”长庚也反常地没有回答,只是避开了这句,“我想着确实不差,斜帽簪花,是风流雅事,与你很相宜。”

 

虽然曹春花在出主意的时候两眼放光,好似已经想到了画面的那副色鬼样,让长庚还是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顾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长庚没敢和那眼神对视,手忙脚乱地又帮他扶了扶簪子,只说着“我去帮你做些早点”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4、

 

一般来说,要到了晚上,月上柳梢头,才算是寿宴正式开始的时间,可是这一次的生日没有寿宴。沈易陪着陈轻絮回山西,小曹和葛晨提前与长庚说了要去西洋,葛晨总觉得那经过了改良以后的火机速度似乎还是有些慢,打算去看看能不能偷个师回来,因此过了十五就跑了——至于小曹,他是冲着西洋人的首饰衣服去的,这趟回来恐怕怎么也得捎回两车的衣服。

 

剩下一个霍郸,但霍管家识趣得很,才不会把自己也算进人头里去,于是侯府里就只有长庚陪顾昀一起过生日。

 

“寿面来了。”长庚一手捧着碗踏进房门,顾昀正捧着本书在手里翻,一眼看到他便撂下了迎上来。

 

然后他方才看清对方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东西。

 

是两个酒坛子。

 

新鲜。顾昀暗自吃惊,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来只肯给人一筷子酒尝味的人,今天居然拿了两坛子的酒。

 

过个生日,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长庚弯腰把面和酒都放在了桌子上,刚直起身,就看见病秧子那一副饿虎扑食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酒是年前陈夫人送的生辰礼。她从山西传木鸟给我,说在自家的一本古书里找到了个药酒方子,她看了觉得很好,酒性不烈,药材温补,就要我泡来给你做贺礼。”

 

顾昀听了,迅速在心里下了决定,以后少为难些沈易,便再没有心理负担地去倒了一杯来闻了闻味。酒味清正,药材略有一点香味混在里面,好酒。

 

他正待要喝,从旁里伸出一双筷子来点在了酒杯上止住了动作。长庚一边把酒杯抽走,边把面碗向他面前推了一推,“先吃面垫一垫,我去帮你热酒。”

 

顾昀无奈,只好端起碗来挑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又听见那边长庚说:“别咬断了吃,寿面要一根吃到底的。”

 

沈易虽然还正当年轻力壮,却已经后继有人了,顾昀闻言在心里默默地恭喜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多年好友。

 

即使再如何腹诽,侯爷也还是乖乖地把那面一根吃到底。长庚这么多年浸淫朝堂,难为他一点厨艺都没落下,这面做得,都能让宫里的御厨无地自容。

 

他吃着面又忍不住去摸了把头上的簪子。手巧心细,又上得了朝堂又下得了厨房,雕刻缝补无一不精,这么好的人居然归了自己,顾昀心里头不禁有些得意洋洋了起来。

 

他正得意着,就看见那位上得朝堂下得厨房的人物手里端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进门来。眼下天阴沉沉的开始飘雪花,倒也是颇为应景。

 

显然长庚和他想去了一处。他点起火来,转头对顾昀笑道:“这天气就要找这样子的炉子来温酒,酒不是绿蚁酒,炉子却是那个红泥小火炉。现在也正是晚来天欲雪——”

 

顾昀吃完了面自然而然接上了一句,“双双金鹧鸪。”

 

到底是能写出“神龟虽寿,十则围之”的人才,这人倘若去教那些应试的举子,怕不是来年朝堂就要人才空虚了。

 

长庚被他逗得止不住笑,只好倒下一杯酒来堵他的嘴,“现下天寒地冻,义父就是想炖了鹧鸪下酒也没处寻去,便将就喝吧,等明年巡猎,你要大雁都使得。”

 

顾昀便接过一口喝了,余光看见长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长庚原先中了乌尔骨,平时全靠清醒着来压制那毒,便很少喝酒,以免喝醉了无法收拾。之后陈轻絮虽帮他解了毒,到底克制的性子已经印在了骨子里,依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不爱喝酒,当然九五之尊更不会有人敢强逼他喝,这次却竟然主动要喝了——

 

长庚看他略有诧异,便主动道:“一个人喝酒太闷,有个人陪着多少好些。”说着便一口喝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顺带着给顾昀满上,两只杯子碰了碰,发出一声脆响。

 

顾昀也不疑有他,便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窗外寒风阵阵飘着雪花,窗内两个人围着火炉对坐而饮,是一段好时光。

 

说是两坛子酒,其实坛子也并没有多大,两个人兴致又高,竟然也不知不觉地就分喝完了,一人一坛,不偏不倚。

 

以顾昀的酒量,喝下这么一坛子酒,他也就只会感到有些酒意涌上来,神智依然十分清醒。他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惊奇地发觉对方竟然仍保持着他那端坐着的姿势,样子也还是平时那副文雅的样子,就连眼神都十分清亮。

 

⋯⋯不应该啊?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人,酒量居然这么好?


顾昀于是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这是几?”

 

“三”皇帝陛下保持着他温和的语调回答道。

 

还行,顾昀松了口气,应该没醉。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义父,你伸手就伸手,别在我眼前晃,好不好?我被你晃得有点头晕。”陛下把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补上了。

 

完了,这个多半就是已经醉得不轻了。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遇到醉鬼怎么也该是灌醒酒汤拖去床上让他睡觉这三个步骤,但可惜顾昀不是正常人,他发现对方醉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兴奋。

 

长庚平时总是内敛克制的时候多,不肯多说,再怎么撒娇耍赖也是拿捏着分寸。眼下难得地喝醉了,这大概是个套话的好时机。

 

“长庚,你老实告诉义父,”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早上压在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你为什么这回没刻割风刃?”

 

长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就绕开桌子扑了过来,顾昀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先把人抱了个满怀。他察觉到对方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颤,“长庚?!”

 

“我的将军,”耳边有温热的吐息,是长庚伏在他肩膀上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这辈子再也不许拿起割风刃,再也不许上战场。”

 

几个月前两江大营那几乎是惊心动魄的一眼从那以后就成了一根刺,代替乌尔骨被埋在心底,时不时地就要让他彻骨地痛上那么一回。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做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身上背了家国,连自杀都不可能,从此以后只能靠回忆囚禁自己。

 

即使从前再如何地清楚战场上刀剑无眼,也再没有比那一次更加刻骨铭心的感受了。

 

顾昀被这拥抱勒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我只是偶尔要去检查一下驻军的情况——陛下文治武功,天下太平,四海宾服,不知何处用将军,还会需要我亲自上战场吗?”

 

这回他再怎么乱用诗句也起不了缓解气氛的作用了,他怀里的人只用沉默来表明抗拒的态度。

 

顾昀叹了口气,把人一把从身上扒拉下来好好地树在面前,接着问道:“那么陛下,今天又是怎么了,想起要和我喝酒呢?”

 

那醉鬼眼底微红地看着他,显然情绪还没有从刚刚的激动当中缓过来,但乖巧还是一样的乖巧,几乎是有问必答:“你说,何人知你霜雪催,何人与你共一醉。”

 

顾昀仔细回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伤春悲秋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城破那年你的生日,”长庚事无巨细,一定要让他想起来,“在你的房间你扒我衣服——”

 

顾昀一听这话就头疼,赶忙要伸手去堵住他的嘴,“停停停,我怎么不知道我能边扒人衣服边说这么多话?我又不是沈易那碎嘴老妈子。”

 

长庚一把把他的手拽下来补上了最后三个字:“前说的。”

 

这大喘气的劲。

 

顾昀抹一把冷汗接着诈供,“所以你今天想和我喝酒,是为了和我一起喝醉?”

 

长庚有些反应迟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你霜雪催,我与你共一醉,但是子熹,这还不够,这对我来说差得远了。”

 

“我想要这漫天风雪,不管再怎么寒冷刺骨,”他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树影——那树枝被狂风吹得弯折成危险的弧度,将将就要折断——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昀,“都与你无关。我造出这样的一个天下来,难道还藏不住一个将军吗?”

 

顾昀叹了口气,这怕已经成了心魔了。换在平时,长庚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架不住他心里反反复复地想,两江大营就差一点的生离死别种下了一点苗,经年累月地被他自己给养成了大树。

 

他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这样一字一句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现在我们在屋子里,外面不管怎么刮风下雪都和我们无关。可是长庚,你不能一辈子都把我关在这屋子里,那样你关着的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活死人了,这道理你不会不懂的。”

 

长庚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顾昀忍住了再叹气的欲望,伸手把他扯进自己怀里抱住,偏头吻了吻他的鬓发,“好了,好了,别紧张,也别自己吓唬自己,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眼下正是太平的时候,只要你让这个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就是刮风下雨最多也就是点毛毛雨,不痛不痒的,对我来说又算得上什么?陛下,你踏踏实实地做你的皇帝,好好地管着这四境,就也算是为我遮风挡雨了。我呢,我有时候也想要回报一二,所以剩下的事就让我自己来做,你只要以后在我不痛快的时候再陪我醉一场,可好?”

 

长庚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嗯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好了,”顾昀心说可算是哄好了,又拍了拍他的背就将人放开,“酒喝完了,你——”

 

“义父,”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当年你说就算到了京城,也有你护着我。”

 

每当长庚望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是有一种执着。眼下灯光昏黄,映得他的五官模糊,可眼睛里该有的执着一分没少,满满当当地盛着,“以后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护着你的。”

 

顾昀至今还记得他当年在关外抱回的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面容稚嫩,抱着他的衣襟便不肯撒手;他也记得在两江大营,那个年纪轻轻便身在高位的雁亲王,抛开满心的算计,神情执拗地对他说:“人活着总要有一点念想,我这一生到头,这点念想分也分不出去,都在你身上了。”

 

那两张在经年的回忆里日趋模糊的脸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眼前人的轮廓重合在一起,在他这个半瞎的眼里清晰地映出现下这么个萧萧肃肃的君子模样来,竟教他在酒气混沌中无端地多了些甜蜜的慨叹。

 

原来,物是人非也并不总是那样坏。

 

他于是微笑了起来。

 

“天子金口。”

 

“一言难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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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饼画得太大,可能甜度会下降。。大概

 

我已经尽量不OOC了,哭

 

其实长庚这个情况。。有点偏向于现代意味上的轻度ptsd

 

陈姑娘:现代意味上的哆啦A梦

 

沈易:现代意味上的区委会大爷


不知何处用将军的原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本来是用来讽刺和亲的事的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这既视感……



蜿蜒伸膝上,何处不可怜。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要是有要高考的孩子看这篇,赶紧默念十遍可千万别串啊!



最后一段原来是:在他这个半瞎的眼里清晰地映出现下这么个萧萧肃肃的君子模样来,竟教他在酒气混沌中无端地多了些甜蜜的感慨。原来,物是人非也并不总是那样坏。

 

自己念了一遍以后蓦然发现本来是挺文艺的句子居然成了freestyle!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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